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缘起未名 | 哈穆德·尤努斯教授的中国记忆

       人到了任何一个新地方之后,最初那段日子总要去探寻,探寻,每一处细节、每一块组成、每一个角落。那时你会发现自己全神贯注于周围的一切,一切映入眼帘的事物。你会发现自己在努力尝试理解这个地方,了解这个地方,甚至洞悉这个地方。因为熟悉一个地方,你才会生活得顺利、安稳、踏实,,也就能渐渐适应这个地方,不会再感到疏离、孤独、形单影只。

       各处不相同,各地不同样。有一马平川,也有崎岖嶙峋;有窄小逼仄,也有浩大廓寥;有美妙,也有丑陋;有熟悉,也有生疏。这就意味着要探寻与这个地方有密切关系的一切,也意味着探索地的大小纵深不同,所花探寻时间也不尽相同。因此,如果一个地方狭小,空间有限且又为人熟知,你可能探寻的时间,只用几天足矣;而为了探寻一个宽敞广阔、绵延起伏的地方,你可能就要花费数月,有时甚至是数年的时间了。

 

       当你拜访一个小村庄时,认识这个村庄不会太麻烦,也不会需要你很多天。但当你在一座人口众多、地域辽阔、关系复杂的大城市时,情况就不是这样了。比方说北京,这样一座世界超大城市,同时是世界上最美丽、最复杂、最多样、最阔大的城市之一,了解类似的世界超大城市就至少需要数月,甚至几年的时间了。

       这正是我身上发生的事,在我最初到达北京的那段日子里,我发现自己主要在对两个地方尽力探寻:一处是北京大学,另一处则是这个巨大城市中我栖身之所周围的一小片天地。我把注意力更多集中在这所大学上,因为我将要这里工作。如果说北京城是巨大的、宽敞的、辽廓的、复杂的、美丽的,那北京大学就是北京的一个缩影。两者之间的关系就像一对母女,北京城自然是母亲,而北京大学就是那个漂亮、受宠的小女儿。


       我发现自己对探索这座大学的一切都很感兴趣,但在一开始这是很困难的,因为她大且广,你不可能又快又轻松地了解到她的一切。因此,我只得专注那些和我的工作相关的地方,比如说外国语学院、学院相关的教学楼,还有那些我要在其中教授课程的教室。即使这样,阿拉伯语系还指派了一些研究生帮助我。一开始,我没有很在乎那些可能有美学吸引或是娱乐性大于实用性的,诸如公园、操场、食堂之类的地方。


       但之后,我反反复复听到身边的人提到一片湖,比如我听到有人说,“我明天要去湖边”;听到有人说,“我刚刚从湖边回来”,听到有人邀请自己的同学们去湖边共度良时;听到有人说他自己倾心于湖的美艳。一些在北大读书的阿拉伯语专业研究生也常常和我提及同样的话。他们中甚至有的人已在这所大学度过多个年头。


       因此,我便有一种渴望去亲自看看这片人们常常谈及的美丽的湖。但每次我想去那里时,总有一些意外阻碍我。也因为这件事对我来说也没那么急切,我也懒得请人陪我一起游湖。我自己对自己说:“今天没去成,明天总能去。来日方长,不必着急。”


       就这样,第一学期过去了,我的游湖之旅却未成行。因为工作繁忙和大学内外的种种事务,我当时也把这件事忘了个干干净净。直到一天,我和系里的另一位教授有工作要我们去她在学院的办公室,我们好像离那里还有一段距离。通向学院和她办公室的路有很多条,那位教授突然对我说,“我们从湖边的路去院里怎么样?这条路最近。”我高兴地说,“好呀,完全同意。”这是一个前去我神往已久的湖边的好机会。没走多远,我就发现自己来到了湖边,来到了令人神往的美丽和令人着迷的风景之前。尽管我们还在匆忙之中,还有工作等着我们,我仍请求我的同事驻足湖岸边稍歇片刻,欣赏这座湖的美丽并拍了些照片留念。

       当我在湖边让我的同事驻足,不禁脑海里飞速浮现出两位诗人的两联诗词。乌姆鲁勒·盖斯说道:

       朋友勒马对我忙慰劝:“打起精神振作起,切莫太伤感!”   

       另一位诗人说道:路过我家却不与我相见,从此不再和你们说话了。

 

       乌姆鲁勒·盖斯让他的同伴们勒马,好像他不想让他们走太远;我让我的同事驻足,以便能欣赏湖边的风景,即便我们很快又要出发去继续我们的工作。另一位诗人的诗句让我自责,我思忖自己从这座湖的附近经过过许多次,怎么却没有一次顺路去欣赏过它的美丽呢?!

 

       自那之后,这座湖成为了我孤独时的伙伴,寂寞中的慰藉。所以我常在劳累时,或是在上完课后去湖边小憩,吸取新的能量让自己能够精神焕发、活力充沛地重新投入回工作之中。湖岸旁错落分布着许多的长椅,坐在上面,我感受到了无与伦比的精神放松和无拘无束的灵魂纯粹。

       如何不呢!我喜欢看漂亮的鸭子,它们昂首挺胸地经过湖面,从一岸穿到另一岸,在它们身后的水面上划出两条美丽的长线,最后到达它们等待食物的地方,那里有一些站在湖边的人带着食物喂它们。人们把食物喂给鸭子,鸭子们你拥我挤去争着享用自己欢快地叨回的食物。鸭子们会从湖水里,站在湖岸边,像洗完澡擦干身子一样甩掉水,在灿烂的阳光中取暖,然后又回来投入湖水的怀抱,在身后的湖面上画出美丽的斜角并迅速浸入湖水中。

       如何不呢!大大小小的游鱼缭花我的双眼,它们色彩斑斓,令人赞叹,就像是一幅天才艺术家用羽毛笔描绘的杰出画卷,它们在靠近湖岸的水域嬉戏游动,往来翕忽,好像真的在和游者相乐。人们也聚集在一起欣赏这美景,给鱼儿们投食。鱼儿吃够了食,就重新潜回深水中去了。


       如何不呢!我打量着苍鹭,打量着它长长的喙和细长的双腿,它在湖西的一块大石头上久久站立,像一位庄严的老者,时而饶有兴趣,时而惘然出神地观望周遭的一切,就好像它在检视着湖岸四周,照料着这里的事情,唯恐发生不好的事情引得自己悲伤。苍鹭的悲伤是出了名的,因为传说中这种鸟住在湖边,以湖中的鱼为食,当湖水枯竭时,它会在湖边垂下头,为湖水的干涸而悲伤。


      如何不呢!有时我会在美丽的湖岸旁坐上几个小时,几乎要垂到湖面的柳枝会轻抚我的面颊,我则在乌姆·库勒苏姆的歌曲曼妙的旋律中阅读,或是在网页上翻找新闻或信息。自从生活给我带来了负担、忙碌和烦恼,甚至把我从自己身边偷走之后,这些烦扰曾让我无法享受这东半球的声音,而我在过去的日子里一直沉迷于那些乌姆·库勒苏姆的歌曲,虽然她的时代已经过去了,但我感觉自己好像又是第一次发现了这些歌,又是第一次听到了乌姆·库勒苏姆美妙的歌声。

 


      如何不呢!我喜欢通往湖边条条小路的美丽,那些柏油或石头铺成的狭窄道路,四面环绕着树木,树枝在空中交织在一起,提供了一个可以保护人们免受夏天太阳的酷热的阴凉。从枝丫间传出的声声鸟鸣悦耳动听,令人欣喜,而那厚密的枝条有些几乎能垂到路上行人的肩膀上。


      如何不呢!有时我从古老的石阶上逐级而下来到湖边,这段石阶让你感受到历史的宏大和往昔的庄严。一级级台阶盘旋出一条条狭窄的螺线型的小道,四周是茂密的树木,这些石阶小道引导你经过它的蜿蜒曲折到达你想去往的地方。


      如何不呢!你会喜欢矗立在这座湖东南角的博雅塔,这是这所大学里最高的建筑,将近有37米的高度,曾经被人们用来在塔中蓄水来供应大学的使用。博雅塔有着中国传统建筑风格,这更给它增添了威严、肃穆和高贵之感。

      如何不呢!这座湖的美丽不只限于夏日,而是一年四季间持续不断的。也许湖边冬日寒霜的美要甚于夏日的炎炎。北京的寒冬到来后,这座湖就结成了一片巨大的冰,对一些人来说,这座湖就是一个开放的滑冰场,做各种冰上运动的场地。你能看到学生们,也能看到家长们带着他们的子女一起滑冰、嬉戏、玩乐。

      这就是这座湖,北京大学的这座湖,这座没有名字的湖。当我问及人们它的名字时,他们告诉我,它的名字是未名。如此的美丽,这样的美景还需要名字么?!肯定不必。自然界中那些美丽的事物也是如此,它们都不需要名字,因为它们自身的美足以涵盖所有的名字。


文|哈穆德·尤努斯教授

译|宋元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