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大对外汉语学院学生、格拉纳达大学孔子学院志愿者教师裴晓锋给我们发来第二篇西班牙疫情观察。

      从西班牙出现第一例新冠肺炎确诊病例至今已有大约两个月了，我也宅家近一个半月了。在这不短的时间里，西班牙的确诊人数依次超过了中国和意大利，目前已经达到了20多万人。我的心情也从一开始的茫然和犹疑，后来的恐慌和强作镇定，变成了现在的平静。
 

这条路是去孔院必经之路，上次路过还是春花烂漫，现在已经只剩绿叶了

     

      虽然表面上一派平静，但其实平静里总带着些许麻木和一些不忍心也不敢细想的难过，以及一些不敢深思只能盲目期待的希望。其实我觉得，我的朋友们应该都有这种感觉，只是大家都不说，以至于聊天话题仅限于宅家、新闻共享以及对疫情结束的期待。我们只聊确诊人数，基本不聊死亡人数；只聊宅家情况，基本不聊回国怎么办；只聊情况在好转，基本不聊万一再恶化怎么办。因为不敢想，更不敢聊。这种“不敢”是这次疫情给我带来的一个比较大的变化。

      这次疫情使得我二十年多来在安稳环境中养成的安全感出现了一丝缝隙。二十多年的成长经历中，不论是天灾还是人祸，我基本都没遇到过，虽然也为新闻中的灾难痛心、哭泣、捐款，但那些灾难都是在新闻中，而不是在我身边。唯一我亲历的、完全负面的突发事件是我爷爷突然离世，但这也并非全无预兆，因为在那之前他已经进出医院好几次了。因此，我一直都有一种“虽然最差的情况理论上是有可能的，但是应该不会发生”的侥幸心态。然而，这次疫情近乎全无预兆地就这么发生了，从它在国内爆发到它在西班牙爆发，最终到全球范围内的大流行，我的侥幸心态，或者说我在以往成长环境中养成的安全感，逐步被打破。“情况再差还能差到哪里去呢”这句原本是用来安慰人的话，对我来说有了新的含义——“差”之后还有“更差”，甚至有我根本不敢认真去想到底是“差到了哪里”的“差”。

      在我意识到这一点之后，我慢慢地也就理解了为什么西班牙人民会那么“迟钝”和“心怀侥幸”，或者说“盲目乐观”，因为他们也有“安全感”。我是从武汉封城开始逐渐了解新冠肺炎的，哪怕知道我爸妈和弟弟大年初一都不曾出门拜年，也知道我家门口的马路被居委会封了，我仍有那么几天是心怀侥幸，觉得一切都会马上好起来，遑论与中国相隔何止万里的西班牙人民。3月初的时候，很多人还是不了解中国，更不了解这次疫情，甚至不知道疫情是有潜伏期的。3月初的西班牙语课上，我的老师聊起新冠肺炎，仍是说不需要戴口罩，只要勤洗手就好，而我的一些同学甚至不知道新冠肺炎是怎么一回事，更不知道他们该怎么办。于是，灾难将至、流言四起情况下，政府“维稳”的做法，某种程度上其实是契合了习惯于“有安全感”的人民的心理预期：不是大事儿，没关系的。然而，病毒是无情的，人们只能打起精神应对，奋战在医院也好，宅家默默祈祷和加油也好，最终大家都找到了自己的方式来应对这次灾难。

      好在，我们从不是孤独的。我现在每天都要打两次卡报平安，给国内的学院报一次，给孔院报一次，还要经常回应亲朋好友突然的关心。因为专业的缘故，我们本科宿舍6个人目前分布在4个大洲、5个不同的国家，在国外疫情爆发之初，留在国内舍友曾建议我们几个在国外的人，每天在宿舍群打一次卡，互报平安，但被我们严词拒绝了，因为要打的卡实在有些多了哈哈哈。身在国外的我们每个人都属于这样或那样的集体——汉办抑或是大学，没有人是孤单一个的。在特殊时期，这种“不会被遗忘的一份子”的感觉很能安定人心，让人觉得温暖。还有大使馆，最近驻各国的大使馆发的“健康包”陆续在微博和朋友圈刷屏，每一份都承载了关心，传递了信心。中国驻西班牙大使馆还早早地组织了“医学志愿者群”，为在海外的留学生群体和华人群体提供简单的医疗咨询。生活上也一切都好。楼下Mercadona的工作人员在早上六七点，天还黑的时候就开始忙碌了，格拉纳达的两家中国超市也会时不时地开门营业，以便大家“补货”。来自集体的力量弥补了被打破的安全感——虽然疫情可怕，但我们都不是独自一人在应对，这给了我们直面当下、期待未来的底气。
 

孔院收到了北大寄来的口罩

      互相支撑的力量不仅仅在同胞之间传递。虽然网络上带有戾气的言论因为疫情多了很多，但我在生活中从未遇到过。我的学生家长在隔离之初，我们还没开始上网课的时候，还曾特地发信息问我的现状；我的西班牙语课的老师也一直很耐心、很友善，并表示如果遇到困难，她很愿意提供帮助；我出门时遇到的路人和超市售货员也都很平静，没有给我什么“特殊待遇”。以上种种，使我觉得“被接纳”，当然这不代表我被承认为他们的一份子，而是指，面对这次疫情，我们是一起努力应对的朋友，而不是敌人。事实也的确如此，海外华人捐赠物资的新闻从来不少。“医学志愿者群”里也曾有留学生受朋友所托，试图通过这个群，帮当地医院的医生们联系到中国抗疫前线的医生。我个人，也在得知学生没有口罩的时候，和她分享了一些我提前购买的口罩。就像中国驻西班牙使馆的一则推文中所说的，“爱无疆”大于“疫无情”。虽然疫无情，但我们还有爱与希望，就还可以守望相助。
 

      值得高兴的是，目前西班牙的疫情已经在向好的方向发展了。治愈总人数在不断增加，每日新增死亡人数也在不断减少，虽然距一切恢复正常的日子尚远，但黑暗中的曙光总是能鼓舞人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