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黎巴嫩大学留学的北京大学阿拉伯语系本科生罗永莲和原姚欣从贝鲁特发来她们的疫情观察。

图、文/罗永莲 原姚欣
 

疫情概况

 

      2月21日，黎巴嫩宣布首例新冠病毒感染者。

      2月28日，累计确诊4例。

      黎巴嫩政府宣布，暂停所有来自新冠肺炎疫情严重国家（包括中国、韩国、伊朗、意大利）的人员通过海、陆、空入境，黎巴嫩公民及持有黎居住证的外国公民除外。

      教育部长宣布所有教育机构关闭一周。

      3月5日，累计确诊16例。

      黎巴嫩检疫处为哈里里大学医院，病人接受检查后被集中隔离收治或是居家隔离。

      3月6日，黎巴嫩政府决定进一步加强防控措施，包括：学校、幼儿园继续停课一周，关闭娱乐场所，要求全体公民避免前往人员密集场所等。

      3月10日，累计确诊52例，出现首个死亡病例。

      公共卫生部宣布授权另外4家医疗机构进行新冠病毒检测。什叶派最高委员会主席卡巴兰宣布，将暂停周五聚礼和其他在清真寺内的聚集性活动。

      3月15日，累计确诊99例，死亡3例。

      黎巴嫩政府宣布进入卫生紧急状态并自该日起至3月29日实施全国总动员，以控制疫情传播，呼吁所有公民保持最高警惕，除非绝对必要，不要外出。关闭机场、空域、海陆边境，除外交、维和人员和货运航班外不许入境。关闭除食品保障、加油站、银行和货币兑换所以外的所有公共和私营机构。

      3月19日，累计确诊149例，日新增确诊病例16例。

      该日是黎巴嫩疫情爆发以来单日新增之最，新闻部长再次呼吁民众务必遵守全国总动员令。

      3月21日，累计确诊206例，单日确诊人数67例，达到新高。

安全部队介入封锁全国，禁止居民外出和集会。

      3月26日，累计确诊368例，治愈23例，死亡6例。

      黎政府宣布延长全国总动员至4月12日；从3月27日起实施宵禁。

      截止发稿日（4.1），黎巴嫩的新增病例累计463例，相较于他国增速缓慢，且尚未迎来疫情拐点。不排除疫情进一步升级的可能，但由于较早停课、停工，关闭公共机构和取消大型活动，疫情大爆发的可能性较小。
 

风险和挑战

 

      黎巴嫩的国情特殊，防疫工作面临着许多特殊挑战。首先，黎巴嫩地处亚欧交通要道，人员来往密集；1500万黎侨旅居他国，黎商足迹更是遍布全球；黎巴嫩和伊朗两国官方和民间交往频繁，而伊朗又是疫情重灾区，是中东地区最主要的疫情输出国，这直接导致黎巴嫩面临较高的疫情输入风险。其次，黎巴嫩国土面积狭小，人口密集，加上境内的200万难民，人口总量达600万，人口密度高居全球第十二；教派复杂，宗教活动和居民休闲活动异彩纷呈，人群接触密切，加大了传播和感染的风险。数以万计无以为家的难民，挤在破落、狭小的空间里艰难营生。这也使得社区传播的概率大大提升。最重要的是，黎巴嫩正在面临自1975-1990年内战结束以来最严重的经济危机。在经历了数月的反腐败抗议活动后，它已经处于经济、政治和社会崩溃的边缘。债台高筑的政府难以抽调出更多预算投入防疫工作。加上缺少完整的医疗保健体系和社会救助体系，疫情一旦扩散将难以遏制。在这样的危机之下，政府的决断力、公信力、动员能力都将经受严峻考验。

 

      黎政府：全力以赴

      不同于以往数次危机，黎巴嫩政府这次难得采取了迅捷、严格、高效的措施防控疫情。早在确诊人数未达10之时，政府就效仿中国采取了强制隔离策略，压制住爆发的势头。楼道和街头的宣传告示，城市上空的直升机宣传，以及总理、总统的强烈呼吁，都在一步步地提高当地人的防控意识，引导人民积极配合政府的防控策略。            

 

黎巴嫩与世界其他国家疫情发展比较（图源网络）

 

      最新数据表明，黎巴嫩的病例数远少于其他国家，且增长率较慢。从出现首例确诊病例至今已过去40天，然而感染总人数还控制在500以内。这证明了政府防疫措施的有效性。在卫生条件差，基础设施匮乏的情况下，严令居家隔离确实是最便捷的措施，有效防治了总病患人口失控。但令人担忧的是，在长时间社会生产的停摆之后，其他环节的正常运作还能维持多久？在政府的封锁下，普通民众的基本生活能否维持？若不能，失业的青年会做什么?因为经济低迷工资减半的工人会做什么?生活在贫困线下的穷人(占人口的70%以上)会做什么?身处绝境的叙利亚难民会做什么?尽管疫情传播目前得到了有效控制，但疫情对于社会稳定的潜在冲击始终存在，也极有可能衍生出经济、教育、民生等各领域的次生灾害。几日前，政府已向世界卫生组织请求支援，以帮助本国在全国各地设立更多的隔离设施。政府也采取了一些补助措施，力求保证食品、医疗防护用品和药品的供应和补给。早在3月7日，政府已宣布停止偿还外债，并在近日承诺，拨出750亿英镑(约5000万美元)，在未来两个月内每月向受病情影响最严重的家庭提供18万黎巴嫩英镑(约50万美元)的补贴。如果这笔资金能如愿流向受灾家庭，这对于普通民众而言将是莫大的支持，也会极大提高防疫和维稳的效率。
 

驻黎使馆：守望相助

 

      官方层面，大使馆始终和黎巴嫩卫生部、外交部、机场和指定医疗机构保持密切联系，积极交流应对疫病暴发的经验。早在中国爆发新冠肺炎疫情伊始，中国驻黎巴嫩大使馆大使王克俭就先后约见了黎新任总理、外长和卫生部长，第一时间通报疫情发展和中国的防控措施。黎巴嫩疫情爆发之后，先后接受多家媒体的采访分享中国的抗疫经验，表达对黎巴嫩人民的支持。此外，使馆也通过组织各种机构、企业或者个人向黎巴嫩捐赠物资，以协助黎巴嫩应对日益严重的疫情。对于在黎师生，使馆的关怀亦是面面俱到。除了每天通报疫情发展和防治措施和出入境政策的变化，使馆也给予我们许多生活、学习和个人防护和心态调整的建议。对早期发生的针对中国公民的歧视性事件，使馆反应迅速，鲜明表达立场，呼吁理解与包容，予以每个中国人最有力的支持。
 

王克俭大使推特页面截图
 

      文字表达了对阿卜杜拉议员反歧视立场的感谢 随着疫情日益严重，使馆在近日向全体在黎中国留学生和公派教师发放装有口罩、手套和洗手液等防护用品的“健康包”。
 

使馆的“健康包”，含口罩、手套、消毒液
 

      使馆侨务工作团队的关照并不局限于疫情期间，而是贯穿留学生活的分分秒秒、方方面面。而每一次与使馆的互动和交流，都是一场不见诸语言和文字的爱国教育。其实出国前后我对于祖国的认同感和责任感并无反差，只是在一个全新的环境和特定的条件下，这些感觉落到了实事上，一遍遍地被试炼。
 

黎巴嫩人：尽人事，听天命

 

      同世界多国的情况相仿，当疫情尚未扩散的时候，黎巴嫩群众并没有对它引起足够的重视。尽管政府早在疫情发生后的两周内就关停了学校、商场等场所，并再三呼吁人民尽量避免前往人员密集场所，但天性喜好热闹和社交的黎巴嫩人，并没有因此停下出游的步伐。3月8日，教育部宣布学校继续停课，许多人还颇有兴致地抓住放假的机会出门郊游。
 

黎巴嫩滑雪胜地Faraya周末出游的盛况（图源网络） 

 

超市囤积物资（图源新华网）

 

      3月11日，有消息误传“政府将关闭大型超市”，许多人涌入超市囤积物资，至此，黎巴嫩人方才显露了一点点临敌的紧张和慌乱。

 

Fairouz推特页面截图

 

      3月15日，政府宣布国家进入紧急状态后，当地人的防护意识提升到了一个新高度。“خليك بالبيت”的话题冲到了趋势榜首位，各界名流也纷纷呼吁群众重视防护，包括享誉阿拉伯世界的黎巴嫩国宝级艺术家菲鲁兹。同学、亲友之间呼吁居家隔离的声音多了起来，也有越来越多的人分享抗疫知识。首都贝鲁特出现了“一夜空城”的现象，原来熙熙攘攘的街道也变得冷冷清清。
 

贝鲁特的海滨大道前后对比

 

推特当晚的趋势和热门截图

 

      3月29日晚上，我在宿舍区的小广场上散步时，突然听到四面八方爆发出排山倒海的呐喊声。震惊过后是惯常的猜测：这又是什么盛大的宗教仪式吗？在询问几位宿舍管理员后才得知：这是黎巴嫩人自发的在自家阳台为安全人员和医护人员欢呼和鼓掌的活动。早在3月12日，黎巴嫩群众就已发起过类似活动，以感激警察、医生和其他奔走在抗疫第一线的无名战士们做出的贡献。当然，我相信这其中也有消解因长期居家隔离郁积的苦闷，寻找乐子打发时间的考量。事实上，在这件事情上，黎巴嫩人从不乏奇思妙想。每每见到，总会一面叹服，一面跃跃欲试。  

 

隔离期间在阳台开派对的居民

 

隔离在家的母亲收到直升机投送的玫瑰
 

      这样的场面并不鲜见。反政府游行期间，在贝鲁特市中心的街道上，就曾有活动人士摆出地毯和沙发，晒日光浴，抽水烟，甚至有人烧烤和踢足球。一边抗议，一边享受生活的人不在少数，他们把一场暴力活动转变成了和平狂欢。这个走向其实很“黎巴嫩”。他们似乎永远充满活力，无论现实的打击有多狠，都不会丧失对生活的信心。他们富有幽默感，喜欢调侃一切不公和不幸。我很难说得清，他们是真的消释了痛苦发自内心的感到快乐，还是无奈之下的苦中作乐。在和我接触过的黎巴嫩人身上，我从未看到焦虑与害怕。有些人是尚未意识到疫情的严重而无所畏惧，有些人是自觉人力已尽，剩下的一切尽听天命，也就不再做无谓的担忧。自然，人力的界限在哪儿，不同的人有不同的答案。我曾以为是严守政令居家隔离，但在一些人的预判中，感染病毒的风险，不值得以牺牲出行自由为代价来避免。对他们而言，无法自由出行可能不仅意味着沉闷和枯燥，也意味着无以谋生。也曾以为是出门戴口罩。后来才了解到，即便药店有供货，单价1000里拉（约4.7人民币）的口罩，也已经超出了许多人能够承受和接受的范围。我们无法确切衡量黎巴嫩人贯彻政府防控措施的力度，但从确诊人数和增长速度上看，以及当地同学的动态看，大部分人还是能够较为及时地重视疫情，积极配合政府的措施。正如黎巴嫩同学所言，先后经历了内战和利益冲突的黎巴嫩人，在危难面前还是能够拎得清轻重。当然，由于视角受限和见识有限，我只能提供特定时间，特定环境，特定人员下的案例参考，不一定符合所有人的见闻与认知。
 

当地华人：同舟共济，休戚与共

 

      同其他国家的华人华侨一样，我们除了面临病毒的威胁之外，还面临着一种无形压力——歧视。这更多是来自于当地人对于新冠缺乏了解而产生的恐慌，被当成病毒发源地的中国及中国人民，难免成为众矢之的。不过，在当今国际社会，反对种族歧视已经成为普遍共识，排斥华人、歧视华人的思想言行，几乎没有可能在哪一个国家形成主流民意。即便像美国总统这样具有影响力的人，在社交平台公然发表排华言论后，评论区仍是指责其居心不轨的声音占上风。借着病毒的由头向华人群里发难的现象并非普遍，因戴口罩殴打中国人、打砸中国店铺的现象也是极端例子，至少在黎巴嫩，这样的现象没有出现，我们也可以肯定未来不会出现。我们遇到的人更多是友善的，我们感受到的更多是关怀。而且，许多人甫闻中国人遭遇歧视的消息，就勇敢站出，正直发声。黎大中文系的同学林雪莹，在第一时间采取行动批驳针对中国人的种族偏见。

 

林雪莹社交账号页面截图（采访链接https://mp.weixin.qq.com/s/9ErTRtuEWswKIJAJlOmvAA）
 

      黎大校长福阿德·艾尤卜在3月3日专门接待了中国留学生和汉语老师，在谈话中他再三表达歉意，并表示，歧视的现象只是少数的，绝大多数的黎巴嫩人都希望我们能够把黎巴嫩当作自己的家。

 

黎大校长福阿德·艾尤卜和老师、中国留学生的合影

 

      在黎大进修的上外学长王宇也在个人社交账号上发布视频，用阿拉伯语讲述了自己在黎巴嫩因新冠病毒遭到歧视的经历，有气度地回应、也不失力度地抨击了不公正对待中国人的行为。这个视频在黎巴嫩及其他阿拉伯国家都引起了广泛关注。

 

王宇脸书账号页面截图（媒体报道链接https://www.arabnews.com/node/1635121/middle-east）

 

      各界、各群体都有人在为破除当地人对于中国人的偏见和误解而努力。对于我们而言，最受触动的就是同窗为此作出的努力。从他们学以致用，勇敢发声的行动中，我看到了知识的厚度，思维的深度，视野的广度，还有责任感的高度。这些恰恰就是我们负笈留学所追求的最高目标。除了反抗歧视，居住在黎巴嫩的华人华侨，也在密切追踪国内外的疫情动态，竭尽所能为祖国和黎巴嫩的抗疫工作添砖加瓦。网上有言称:新冠疫情，中国打上半场，世界打下半场，海外华人打全场。虽是戏称，却并非戏言。国内疫情严重的时候，就有很多人在使馆的组织下或是自发为中国筹集防疫物资。此举也得到了很多黎巴嫩人的支持。而当前，国内的疫情已得到了很好的控制，反倒是国外的情势不容乐观。

 

清点捐赠物资的黎大中文教师（图源中新网）

 

      由于比当地人更早接触到新冠病毒，更早接受了国内疫情相关信息的轰炸，我们中国人的防疫意识很强烈，早在出现首例确诊病例之前就已预备防疫物资，例如口罩、消毒液、洗手液。在黎华人华侨有一个微信群，群里聚集了来自天南地北，从事各行各业的中国人，或是久居，或是暂停在这个袖珍国家。这个群将黎巴嫩的华人群体紧密地联系在一起，日常分享在黎生活经历，同时也为其他同胞答疑解惑。我从中获取了大量及时、有效的讯息，以利生活，疫情蔓延后更是如此。群里有医生免费提供问诊，有企业家和商人进行物资供求对接，有使馆人员即时发布双方疫情状况和抗疫政策变化，有跨国界出行的人详实分享个人经历，提供经验。总之，这个容纳了数百人的群内，较大程度上实现了信息和资源的共享，避免了许多不必要的恐慌，增加了大家对抗疫情的信心和安全感。

 

华人群日常聊天记录截图
 

感想和总结

 

      去年9月来黎以来，黎巴嫩先后经历了森林大火，美元危机，反政府游行的冲击，最近一个多月以来来势汹汹的疫情对本就摇摇欲坠的经济和社会而言更是雪上加霜。所幸，在危机面前，各行各业，各条战线都在持续地付出努力，显示出超越宗派、超越国界、超越族裔的大团结。我们毫无预兆地成为了这些历史事件的见证人，也在生活中切实体会到了时代的灰尘落到个体头上的震荡感。这对于留学生活而言，无疑是更为纵深的拓展。而国内举国欢腾的的周年庆典，全民皆兵的抗疫之战，我们虽远在大洲彼端，也从未缺席。为她取得的成就而自豪，为她遭受的苦难而痛苦，为她遭遇的困境奔走疾呼。在国内如此，在国外亦如此；对生于斯，长于斯，也必将老于斯的祖国如此，对和我们有特殊缘分的黎巴嫩亦如此。最后，期待“云海荡朝日，春色任天涯”的那一天早点到来。因为疫情错过了游览纪伯伦故乡布舍里的最佳时节，万万不能再错过黎国南部漫山遍野，繁花点缀的盛景。

 

停课期间空无一人的校园

 

宿舍楼 

 

楼顶远眺